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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專欄】探索永恆的魔幻彩筆-林惺嶽(一)| 學學色彩研究部
March 02, 2013

藝術家林惺嶽留影於南港工作室,攝影/陳泳任


現年七十三歲的臺灣藝術家林惺嶽,作品由早期的超現實主義風格,轉變至現今偏向寫實風格的巨幅創作,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地表現勇者的氣質與風範。1939年出生於台中市的林惺嶽,是曾經飽受戰爭煎熬的一代,1975年遠赴西班牙馬德里藝術學院深造,並曾於台北藝術大學任教。在回臺後漫長的藝術創作生涯中,他踏遍了臺灣的山川,穿越了溪流與海岸,完成了一系列以臺灣自然百態為主題的鄉土創作系列,作品中又蘊藏了強烈的批判性論述,以強調台灣的民主進程與主體性。

林惺嶽同時也是一位筆鋒強勁且多產的美術評論家,他以大歷史的觀點,搶先爭取歷史解釋權撰寫了屬於我們自己的美術史學,著作包括《台灣美術風雲四十年》、《中國油畫百年史》、《渡越驚濤駭浪的台灣美術》等等。目前正於臺北市立美術館展出的林惺嶽大型回顧展-「林惺嶽.台灣風土的魅力」,匯集藝術家自1960年代晚期至今的油畫、水彩等作品,以及創作文獻,透過藝術家絕色壯麗的畫作風格與史詩般的文章著作,讓我們有機會一睹這位當代大師一生創作的整體風貌。
林惺嶽,《第一道金光》部分截圖,2006


林惺嶽的畫風可分為幾個時期:早期超現實的油畫作品,由常用的藍、綠、白、黃、紫色等色,描繪出一個又一個唯美的超自然夢境,邁入中年時期,他開始以個人獨特的繪畫技法,呈現一系列以山川森林,豐饒花果為題材的畫作,用色逐漸轉向深沉且具有重量,例如深褐色,墨綠等。之後的創作更回歸藝術本位,拋開一切束縛,單純地與自然對話,踏遍濁水溪與秀姑巒溪的他,創作了一幅幅以山水石頭為主題的「濁水溪系列」,包括後來的巨幅創作、「歸鄉系列」等等,顏色既鮮豔美麗,又帶有神韻與無限氣魄。
林惺嶽,《台灣戒嚴統治》部分截圖,1996


一、早期創作的超現實時期(1961~1975)

「當時的時代背景實在就是『苦悶』兩個字來形容!」

林惺嶽早期創作作品流露濃濃神秘主義與超現實主義的色彩,在自傳《逆境激流》一書中,便提及包括超現實主義藝術家達利(Salvador Dali)、神祕主義畫家艾爾.葛雷柯(El Greco)等對其創作風格的影響。1960年代正值戒嚴時期的臺灣,整體氛圍本就相當封閉,談及自己早期創作觀點,林惺嶽不諱言地直指一個封閉時期背景的脈絡,促使藝術家更往內省的方向去創作。在諸多創作題材被限制的情況下,藝術家只得往心靈層面去探索。「在我大學時代前後,當時的時代背景實在就是『苦悶』兩個字來形容,非常苦悶!」林惺嶽說,當時從事藝術創作是個邊緣化的職業,年輕的藝術家根本無從描繪對於未來的想像。另外,戒嚴統治的背景,使得創作題材多被鉗制,「當時我們非常封閉,你要畫臺灣的山,要接近土地都很困難,當時進山有山禁,接近海有海禁。若要關心社會人文又有限度,超過會引起質疑,這總總都非常受到壓抑。」
林惺嶽,《海邊殘夢》部分截圖,1972


「夢比現實還要真實」-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然而當時存在主義和佛洛依德的學說已經在台灣的知識份子間流行,國內開始興起一種「夢比現實還要真實」的觀念,林惺嶽指出自己藉由畫作進入內省化的原因:「因為你在現實被壓抑的東西在夢境才出現,那才是真正的自己。當時存在主義在抗議人類文明集體化的趨勢,每個人要找回自我,加上當時時代背景,於是我們開始去探索非主觀非理性的東西,比較主觀化,而且往比較個人主義的方向去發展,畫裡有什麼沒有人理你,我也就搞我自己的東西。」另一方面,自幼失怙、又經歷過戰爭時代殘酷的變動,個人身平的曲折歷程使得他體察社會的觀點與視角都與他人不盡相同。美俄冷戰時期的臺灣藝術圈流行的是美國倡導的抽象表現主義,林惺嶽並沒有跟隨,他認為在超現實主義裡包含神話、哲學、文學的內涵,具有相當的象徵意義,更適合將自己當時苦悶而孤寂的心意表達出來。
林惺嶽,《白樹叢》部分截圖,1975


廢墟、枯樹、駭骨-「進入永恆後的靜止狀態」

在此時期林惺嶽的畫作主題常見骨骸、神殿、枯木等具象意象,不斷重複地出現於作品當中,例如作品《古蹟的舞臺》、《祭》與《幽林》等,就以不同灰冷色調來控制如夢的場景、瀰漫著宗教神祕感。林惺嶽以歷史學家的涵養說明此時的創作觀點實受到兩位歷史學家的啟蒙,分別為撰寫《羅馬帝國興亡史》的吉朋(Edward Gibbon)以及湯恩比( Arnold J. Toynbee)著有著名的《歷史研究》。吉朋因為靜坐凝視羅馬神廟廢墟時,耳邊環繞赤足僧侶的祝禱聲而引發撰寫鉅作的動機;湯恩比在從伊斯坦堡向西行駛的火車車廂中,看見在月光灑落下的峽谷,美得令人神傷,因此驚嘆眼前的奇觀美景,有感而發地開啟了日後《歷史研究》一書的開端。吉朋與湯恩比同時也是令林惺嶽相當欣賞的史學家,他說:「兩個有寫有肉的人,因為這樣的動機,開始寫這樣的鉅作。當一個人從感性出發達到理性的高峰,這是相當微妙的事情。」因為這兩位史學家具有獨立思考的意志,並且能夠想像當時的文明,所以讓駭骨長出肌肉、枯樹復見茂密、廢墟恢復繁華盛況;延伸論之,林惺嶽認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必須要有一個歷史學家的素養,只是他使用了繪畫的視覺語言,替代文字語言的思考。

因此無論是他所描繪的海邊、深林、廢墟等背景當中,這些具有死亡感的主題物件,在他的畫筆下卻不見枯竭。想像在沙漠中被禿鷹啃食過後的動物屍體,而後又遭到蛀蝕,剩下的白色駭骨;樹木枯竭後剩下的一片白枝,就像曾發生森林火災的樹林,最後即呈現一片白色的靜止狀態,另外在古文明遺址遺留下的廢墟,形成視覺上廢棄頹圮的莊園,這些物件對林惺嶽來說就是「進入永恆後的靜止狀態」。

林惺嶽,《冬季的舞臺》部分截圖,1973


以作品《冬季的舞臺》為例,高聳的白樹枝伸往那黝黑如日又似月的無盡穹蒼,底下壓抑著層層石板階梯,已無血肉的牛頭骨懸掛空中,成為視覺焦點,冷色調凍結了大地,此時是一片空寂即將末日完結的時刻,亦可解釋為又一個盤古開天的未知誕生。「我認為四季中冬季最有宗教性的思考,因為寒冷令人感受到冷靜,充滿內省的特質」林惺嶽說,這幅畫透過白骨、枯枝與廢墟等物件結合而成的場景,構思的實是一個具有戲劇化效果的舞臺,另一方面,更是當時創作者追尋極度內省的心靈觀照、對生命終極意義的思考、也是在一個苦悶時代的心境反應。藝評人高千惠的《現實裡的超現實-評述林惺嶽的藝術觀點與行動》一文裡,便描敘林惺嶽創造的超現實世界,是屬於東方曼佗羅式的尋道過程,是一個理想世界的幻遊,而非單純西方思潮的超現實主義的表現。
林惺嶽,《浮游山水》部分截圖,1973


他實在是一位天生的色彩家,並非以真誠來表現色彩,更以智慧來運用色彩。……林先生的作品把大自然像詩一般的表現在他的畫面上,如同雷諾瓦和華鐸(Antoine Watteau),一樣。此外他的作品主題深富意義,反映出他生命的樂章—如孤寂、羅曼蒂克和酷愛大自然,更追尋其生命中意義。—J.A.Garcia Martinez (1981)阿根廷藝評協會秘書長

「處理色彩就是要憑經驗去探索,並且勇於嘗試!」

林惺嶽此時期的作品除了生冷色調外,亦可見詭譎綺麗的飽滿色彩,後至近期接近生態寫實主義的作品,主題轉為臺灣的自然景觀、山川溪流、豐饒水果為主,仍可見魔幻且飽和繽紛的色調。他的色彩處理向來奪目,更有不同的意境與風采表現。林惺嶽論及自己的用色方法,其實是來自大量時間累積而成的經驗與敏銳度。他認為用色和色彩學並沒有關係,因為色彩學是文字理論的論述,讓我們理解光與反射物件在人眼內構成顏色感官條件的關係,然而文字是約定俗成的東西,事實上對創作並無幫助。他以黃色來舉例,當幾百種的黃都被稱為黃色,你要使用的哪一種黃?並且以哪一種顏色來陪襯出使用的黃?並讓它活躍於畫布之上,就成為繪畫語言的學問;同樣油畫顏料的調色也是需要大量的時間去探索,累積而成經驗。用色並沒有一個固定的慣例,例如古典主義的畫作常以暗色來表現陰影,但印象派的革命卻以紫色來處理,反而不用黑白。另外,像梵谷與高更的後印象派,顏色的使用完全是主觀性的,高更受到浮世繪的影響使用大量強烈鋪平的色塊,這已經完全脫離顏色的客觀因素,歸依於其內在的世界,如果主觀性的用色可以傳達創作者的內心世界,那就更應該勇於嘗試,創造自己的色彩語言又有何不可呢!


圖片與資料提供:林惺嶽
(待續):探索永恆的魔幻彩筆-林惺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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